“你幸福吗”我问弟弟伊恩。“幸福又不幸福。全看你指的是什么。”他答道。
“那你告诉我,”我说,“你上一次感觉幸福是在什么时候?”
“1967年4月。”他说。
得到这样的答复算我活该,我本来就不该问一个如此说笑不恭的人一个如此严肃的问题。然而伊恩的回答提醒了我,我们一想到幸福,通常就是想到一件非比寻常的事,一种无可比拟的愉悦,而人越老,这类无可比拟的经历好像就越难求。
对儿童来说,幸福是很神奇的东西。在新割的禾草堆里躲起来,在树林里玩兵捉贼,在学校里被选中饰演一个有台词可念的角色,都会使我雀跃万分。当然,孩子也有垂头丧气的时候。不过,只要他们赢了赛跑,或是得到一辆崭新的脚踏车,那种无上的愉快又毫无保留地完全表现出来了。
到了十几岁,幸福的概念改变了,一下子变得需视许多其他因素而定,诸如:够不够刺激,有没有爱情,是不是受人欢迎,以及青春痘能不能赶及在学校舞会以前消失。我少年时曾因未获邀出席一个几乎人人都有份参加的聚会,感到十分沮丧,如今想起来,伤痛仍有如新创。但是,我也记得有一次,自己在众多女孩子中被一位英俊男士看中邀请共舞,那份陶醉,现在仍觉甜丝丝。
成年后,带来深远欢乐的事情例如生儿育女、爱情、婚姻等等,往往同时也带来责任,以及可能得而复失的忧虑。爱情可能不持久,性爱并不总是美满,心爱的人可能死去,对成年人说来,幸福是错综复杂的,字典把幸福解释为“走运”或“幸运”,但我以为“享受乐趣的能力”是更好的释义。我们越能享受实际拥有的一切,便越幸福,而人往往会忽略爱人及被爱的乐趣,忽略友伴之乐,忽略可按照自己心意自由择地而居,以及身体健康所带来的喜悦。
今天,我把一天之中每一点愉快的时刻总结了一下。首先是在我弄好孩子的最后一个午餐盒,打发他们去上学,全家只留下我一人之后,所感到的单纯的快乐。
接着,整个上午我专心笔耕,完全没有人打扰。等到快要清静地过完一天,孩子放学回来喧喧闹闹,我又满心欢喜。到了晚上,家里复归宁静,孩子和我享受另一种乐趣——亲厚温馨。有时候,光是知道他需要我,我就无穷喜乐。
你无从预知幸福下一次将在何处出现。我询问朋友什么使他们觉得幸福,一些人提到了看似琐屑的小事。其中一位说:“我讨厌上街购物,可是有个健谈的店员常逗得我心情开朗。”另一位朋友喜欢电话。“每当电话铃响了,我就知道有人在想我。”我自己则喜欢开车。昨天,我把车停下来让路给一辆校车,那司机朝我把大拇指一翘,咧嘴而笑。突然间,在前后左右发疯般抢道的驾车人中间,我们两人成了盟友,我也为此莞尔。我们大家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,虽然很少有人会认为这就是幸福,铭记于心。心理学家说,要活得快乐,我们既要有惬意的休闲时间,又要有合意的工作。这两个条件,我怀疑我的曾祖母都不大具备:因为她养育了十四个孩子,还在家给人洗衣。但她有一批密友和家人,或许这就是她满足的泉源。如果说她满足于她拥有的一切,不如说她从没想过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。
另一方面,我们由于选择多了,又受到巨大压力要在各方面都力求表现突出,所以把幸福看成又一种“非拥有不可”的东西。我们对自己享有幸福的“权利”如此执着,结果反而苦恼不堪。就这样,我们追逐幸福,并把幸福等同于财富和成就,而没有想到拥有财富和获得成就的人未必更幸福。
虽然幸福对我们这一代来说内涵可能较为复杂,问题的本质却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,没有改变。幸福并不涉及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,而在于我们如何看待这些事情。这是一种善于在每一件负面事情中找出正面意义、把挫折视作挑战的本领。
幸福并不意味企求我们所没有的种种,而是尽享眼前拥有的一切。